疫情带来的哀伤和家庭的顺应性
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疫情。在武汉,肆虐的新冠病毒给当地人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,不论是个人、家庭还是社会。
我是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临床心理科的主治医生,作为一名中国国际应急医疗队的队员,有幸奔赴武汉一线、直接参与这场病毒狙击战。
我所在的武汉东西湖方舱医院,是武汉最大的方舱医院之一,拥有1440张床位,累计收治过患者1760人。在我的临床心理干预过程中,最令我难过的就是那些在疫情中丧失亲人的病友们,他们同时背负丧亲的哀痛和病毒的折磨,真的是负重前行的人;没有理由不给他们一个抱怨的机会,一次次哭泣的释放,甚至是愤怒都情有可原,没有人能真正体会那样的感受,也许只能去努力的理解他们。我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。
首先,要记得这是一场遭遇,每个人都会伤心欲绝、悲痛至极,允许自己拥有这样的情绪。 我记得很深的一个情景:有一位在疫情中丧失了爱人的阿姨,当我问她情况的时候,她说:自己已经受不了了,晚上彻夜难眠,一闭上眼睛就全是老公的事情,白天接一个又一个来安慰自己的电话,很多陌生的电话,虽然知道他们都是好意,但是自己实在受不了一个接一个的告诉他们发生的事情! 所以,一开始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实施即刻的帮助,也许是需要为TA创造一个不被打扰的哀伤空间。 其次,要逐渐的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。 也许令人愤怒、也许无法去面对,甚至无法想象,但事实已经发生过了,尽管由于疫情,我们没有办法见到去世的亲人,甚至连追悼会都不能按时举办,但是我要保留亲人生前留下的遗物,能够让我们链接起来,从内心去哀悼亲人,我们会回忆她/他的点点滴滴,会听到手机中的声音。 如果因为我们亲人的离开而使得我们也丧失了一部分自己的话,那么哀伤就会变成创伤,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内心深处保留一块地方安放那位逝去的家人。 第三,家庭是我们面对哀伤最重要的资源。 疫情过后,我们身体上的疾病得以康复,但依然要面对家庭的变故和生活的改变。 如果一家人分开居住、不能见面是一件多么难熬的事情;家庭的凝聚力也许在分离的时候才体现的如此的强烈!记得在方舱医院中,一位阿姨虽然是轻症新冠肺炎,但她仍然有强烈的呼吸道症状,在她的言语中,没有听见对自己的担心,全是对于自己怀孕儿媳的担忧、对与自己生活了4年的小孙女的思念。所以,当家人再次团聚的时候,就有了相互的支持和温暖,大家一起来面对家庭的变故、一起做一些家庭的事物、一起来办理失去的亲人的后事。 记住,我们一定不是一个人在战斗,身边总有自己的可以利用的资源,家庭就是我们最重要的资源。 第四,家庭是一个角色互补的整体。 家庭是一个每个人都彼此影响的系统,就像跳舞一样,相互协调、彼此配合;在以往的家庭系统运作中,每个人有自己的角色,每个人有自己的功能,家庭成员依据家庭墨守的陈规,扮演着与其他家人相匹配的角色,彼此互补,尤其是系统面临冲突的时候,更是如此,互补的状态也是一个稳定的状态。 而疫情带来的冲击,有些家庭中成员离世,家庭中其他的成员需要在相互支持的同时,需要发展出新的角色来补充家庭的丧失,这是一个自然过程,也是家庭面临的挑战。 第五,面对哀伤和创伤,需要个人的努力、家庭的支持和专业人员的帮助。 每个人都会经历哀伤,但是只有一少部分人才会面对创伤。心理宣传和教育可以提供给所有哀伤的人,而心理治疗干预的重点就是这一小部分遭受创伤的人。 一旦有家庭成员出现反复的噩梦、惊恐不安、无法面对失去的亲人相关的任何信息、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,长期以往严重影响了生活,哀伤变成了创伤,是一种叫做PTSD(创伤后应激障碍)的问题,就需要借助家庭以外的力量的帮助,需要求助精神科医师和心理治疗师。 现在,武汉市的16家方舱医院全部休舱,疫情的控制也在继续向好的趋势发展,但我觉得哀伤的辅导与救治工作才刚刚开始。